石頭上雕出多彩生活（為夢想奔跑）

圖為影雕作品《惠安女民俗長卷》。 　　李亞華供圖

　　石頭上能“繡”出什麼？

　　福建廈門惠和石文化園裡，國家級非遺惠安石雕（影雕）代表性傳承人李亞華的影雕作品《蘭閨雅集》能給出答案。

　　堅硬的黑膽石在李亞華手下成了細膩的繡布，紅樓十二金釵或坐或立，或對弈或賞畫，身姿神態各異，無論是人物鬢角飄逸的發絲、衣裙柔軟的褶皺，還是棋盤細致的紋路、盆栽植物的葉片肌理，都纖毫畢現。若把眼睛貼近作品觀察，會看到深淺不一、疏密各異的微小點痕，那是李亞華用鏨子一個一個敲出來的。

　　“這是我28歲時完成的作品，耗時一年，擊點成線，連線成面。”今年58歲的李亞華介紹，當時她剛剛看完了《紅樓夢》連環畫，愛不釋手，就對照一幅紅樓十二金釵的畫進行臨摹，在石頭上敲擊出影雕作品《蘭閨雅集》。“我沒有把它當成要賣掉的商品，就是想記錄下當時那一刻喜愛的心情。”李亞華說。

　　不過，故事的最初，李亞華和石頭的緣分，並非從喜愛開始。

　　一個鏨點敲擊的瞬間

　　惠安石雕是南派石雕藝術的代表，李亞華就出生在福建省泉州市惠安縣一個世代以石雕為生的匠人之家，她的父親李走生是遠近聞名的石雕工匠。小學畢業后，李亞華就跟著父親在廈門上學，日常接觸的就是鏨子、鐵錘、石板。

　　作為石匠的女兒，19歲真正開始學習石雕時，李亞華並不情願。“當時年輕，也沒聽過‘非遺’這種說法，總覺得學這門手藝會讓人看不起，被人說‘就是一個打石頭的’。”然而，兜兜轉轉做了些其他工作后，李亞華最后還是跟父親學起了石雕，特別是影雕。

　　影雕屬於惠安石雕的分支，由清代惠安石雕工匠李周發明的“針黑白”工藝發展而來。以鏨子敲擊黑膽石，去黑留白，通過鏨點的疏密深淺，呈現不同的明暗效果。

　　雖然敲擊出的點小如針眼，但擊點的合金鋼鏨卻有2斤重。雕刻時，左手貼著石面，食指托著鋼鏨的末端定位，右手持鋼鏨，用腕力敲擊石面。“敲擊的方向、停留的時間和力度都會導致鏨點的大小深淺不同，每一下都必須全神貫注。”李亞華說，至少要練習3個月，擊點才不會跑偏。

　　“敲擊時，正確的聲音清脆而有節奏，父親一聽到聲音不對勁，就會站在我身后提醒。”李亞華22歲時，學藝已滿3年，但心裡還是迷茫，“父親很少評價我的作品，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如何，所以做完后都堆在角落，不去管。”

　　直到有一次，一位客商找李亞華的父親買石雕，看見了李亞華堆放在牆角的影雕作品《八仙過海》。“他經過那幅影雕，又退回來看了一眼，再蹲下去仔細看，最后比了個手勢，讓我媽媽把這幅影雕打包，和其他作品一起運走。”李亞華回憶。

　　“我這幅影雕賣了多少錢？”客商走后，李亞華悄悄問母親，得知她的作品賣了約5000元。

　　“這在當時可是一大筆收入！這種感覺從未有過，我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價值被看到了，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了。”自此以后，李亞華安心跟父親學影雕，也在日復一日的學習中愛上了這項技藝，“現在一坐下來創作，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一條弧線延伸的方向

　　“擊點作畫，不是隨意落點，而是要沿著線條的方向一點點敲擊。”李亞華的傳承之路亦是如此，每一下使力，都沿著自己選擇的方向，一路堅持，“走出自己的路”。

　　影雕作品《盼》是李亞華的得意之作。灰色與白色的點融合成孩子臉上的一滴眼淚，停留在石面上。“這需要靈活掌握鋼鏨敲擊的力度，力度越重，顏色越淺，力度越輕，顏色則越深，就這麼一點點敲擊出黑白灰的漸變，形成立體的效果。”李亞華說。

　　隨著技藝的成熟，李亞華的作品也被越來越多的人看見，《蘭閨雅集》《盤龍圖》《惠安女系列·夕陽西下》等作品屢獲獎項。

　　一路堅持創作，但李亞華並未止步於固守傳統的影雕技藝，她帶領團隊在色彩上進行大膽突破，嘗試將豐富的顏料運用於雕刻作品上，進一步提升觀賞性。

　　“丙烯顏料可以在石頭上著色，但涂在黑色的石頭上和涂在白色的紙上完全是兩種顏色，鮮紅的顏料，上了石頭就成了紅褐色。”為了克服色差，李亞華逐一試色、配比，調配出專門用於石頭上色的顏料，甚至找到附著力更好的透明礦物質原料，創作彩色影雕作品。

　　被福建省美術館收藏的《琴島夜韻》就是彩色影雕作品中的代表作——夜色中的廈門鼓浪嶼，八卦樓燈火璀璨，樹叢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出層層疊疊的影子，在海面上倒映出粼粼的光。暖黃的燈光、墨綠的樹影、幽藍的海水，當色彩被附著於影雕之上，畫面層次更顯立體。

　　“傳統技藝與文化需要堅守，時代發展也要創新，我們要讓影雕煥發新光彩。”李亞華說。

　　一方石面鋪展的畫卷

　　“這是手藝，更是文脈。”隨著年齡漸長，李亞華看的、想的還有更多。

　　“影雕創作也是吃青春飯的，創作高峰通常在十八九歲到二十八九歲，這是我們眼力最好的時候。”李亞華說，雖然自己眼力大不如前，但還能做不少事情，“非遺推廣、技藝傳承與人才培養，都需要我們努力。”

　　2008年，李亞華投入幾乎全部家當，在廈門建成惠和石文化園。“雕塑作品放在工廠裡，只能是一件商品，但是找到一塊綠地放置，讓市民在休閑的同時感受到一種文化，不是更好嗎？”在李亞華和團隊的努力下，如今該園已成為展示石文化與石雕技藝的國家4A級旅游景區，“我們還在這裡開展石雕研學文旅活動，讓更多孩子感受非遺的獨特魅力。”

　　在李亞華的帶動下，她的兒子戴毅安也加入了傳承影雕的隊伍。如今，戴毅安致力於將現代審美融入傳統影雕創作，通過文創設計開發、定制伴手禮等方式推動影雕進入更廣闊的市場。

　　李亞華還突破家族傳承和地域限制，廣泛招收對影雕技藝感興趣的學生，並把影雕制作流程進行標准化展示。2020年開始，她還與廈門城市職業學院共建雕藝大師工作室，開展影雕工藝學徒實訓課程，讓學生經過3個月培訓，能初步創作影雕作品。如今，李亞華已培養出二三十名以影雕創作為生的手藝人。

　　“我就是吃石頭這碗飯的，而且要吃一輩子。”李亞華用這樣一句話介紹自己。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09日 11 版）